台灣文化的危機和再生--林榮德教授
林榮德教授發表於25年前的文章¸憂心台灣文化斷層及保護環境愛護台灣之情溢於言表.
反對設立毒化工廠及核電廠,種樹救地球,要發揚台灣文化及發展台灣意識,
先天下之憂而憂,洞燭機先實有先見之明.
雖歷經25年信手讀來仍然發人深醒,感人肺腑,確是台灣人的暮鼓晨鐘,一帖清醒劑.
本文:
任何文化的興衰，皆基因於其所身處的時代背景。今天整個世界文化的發展，從各方面看，已達鼎盛時期，然而人類的靈性活動，幾乎已為知性活動所取代。焉知，人類智慧雖已臻於頂點，但是人類的存在與宇宙之浩瀚相比，仍如蒼海之一粟，微不足道。若不透過文化並以內在精神力量來支撐，僅盲從知識導向，則是人類文明最大危機。
很顯然，現代文明侷限於物質生活，而產生一種政治萬能的現象：所有民族、國家皆傾其政治權力，將人類帶到政治萬能的管道中，衝擊出種種衝突和矛盾。任何軍事、經濟的力量，都是為了政治利益，人類遂在政治紛爭的陰影下，物質競爭的恐懼裡，不知不覺走向早來的毀滅的境地。
以最近亞美尼亞大地震為例，天災固然無可諱言，地變無可避免，但是如此嚴重的崩潰在事前竟毫無跡象，連蘇俄那樣高科技國家都無法以地震儀偵測出來。據吾人推測，這是蘇俄試驗核爆的惡果。一次又一次的震爆，震出兩塊大地皮相撞的裂痕，震出大地震來，使得整個亞美尼亞幾乎毀於一旦。這種天災地變，勿寧說是政治帶來的禍害！蘇聯併吞立陶宛、亞美尼亞等小國，使這些弱小民族的存在，一切建築在薄弱、毫無人權的根基上，弱小民族的靈啟文化活動、精彩國魂的結晶，在蘇聯這個大政治體制的統治下，淪為維持蘇維埃政治集團存在的犧牲品，幾乎毫無抵抗能力。若非此次地震事件，世人鮮少會注意到這個出現不少音樂家、藝術家、科學家、哲學家的民族的存在。
以亞美尼亞共和國的情形來影射當前台灣的文化危機，最主要的也是肇因於政治因素所造成的危機。在此我舉一幅我老母親的畫做說明。我母親是台南大灣人，這幅畫所畫的大灣的王公廟口，畫中有一大欉樹，樹上吊了一個大銅鐘，還有一把大鼓槌，鐘大槌大，足見早年鐘聲極響。樹下是一口古井，井邊寫著一個「水」字，另一邊有竹竿交叉架起的曬衣竿。雖然這幅畫輕描淡寫過去台灣人生活的片面，但我們可以看到文化是和人的生活內涵打成一片的。今天的台灣，那些代表著歷史、生機、建築的千年大樹，已被砍伐殆盡，真的銅鐘聲被禁用：滋養人類心靈與生活的所有溝渠、水泉、河流殆已污臭死去：象徵舊文件的建築、古厝古井、大樹蔭、大竹抱，已經不復存在。過去台灣人靠大自然、森林、海洋生存所衍生的森林、海洋生活文化，已經腐敗朽爛，試問：連大自然都保不住了，我們還能保有什麼？國民政府四十年來處心積慮、腐敗而慘忍地把台灣人日常生活裡頭的文化特質吸乾、破壞日常生活中優勢之處，使人生活在骯髒的環境中，失卻生活的源頭活水，思想被鐐銬，文化的創意凝固石化，乾淨的文化特質蕩然無存。
要知道：將子孫賴以生存的豐饒寰宇的萬萬年的海洋的財富，換取短暫數十年的，連列強都不願輕易生產的生化工業，以台灣億億年美麗的山川水秀換取短暫的「經濟奇蹟」的假象，倘若你是一個有良知良心、想要在這島上生存下去的台灣人，對國民黨撒下的這個罪惡滔天的禍根如何清理？何況台灣也是屬於亞洲原生代地質層，位於充滿震災的連環地帶，小小的一塊地皮竟裝埋六個原子爐、四個爆炸性的放射核電廠，一旦超強地震來臨，一旦任何一個核電廠龜裂，有誰能夠拯救我們？據聞國民黨培植王永慶的南亞塑膠在高雄仁武購地十甲，將設立工廠，生產氟、 氯…等有毒氣體，這些將毒害整個人類的毒化工廠，是萬國所禁設、唾棄的。要知道，這種足以破壞大氣層，滯留於太空千年的毒氣，不但已經侵蝕掉一個比南美洲更大的漏洞，也確確實實威脅到全人類的生存。令人悲憤又憤慨的另一項事實是，整個高雄工業區周遭被毒害的老百姓，被國民黨所管轄的單位以區區十三億台幣封殺住原本可以抗議的嘴巴，使得保護台灣安全的生命相被衝破、台灣人的基本人權被埋藏，這一代生化工業區將帶著一股類似亞美尼亞的殷憂，直到有一天毀滅的來臨。國民黨每年掠去了本該為百姓謀生命安全和福利的稅金；台灣美麗山河卻只能在一層一層黑幕烟茫茫的毒氣中窒息了二千萬人的生命權利。
論到「台灣文化」的危機和再生，我認為應該先給予「台灣文化」一個界說，我個人認為「台灣文化」應該是孕育於台灣本土生活的一種喜悅，這種配合大自然而生活的特質必須是台灣人生活的方式、思想和民族感情表達的化身。台灣語言的特質、音樂的特質和散發在藝術文學等其他創作上的特質，在在包容著台灣人特殊的氣質和生命力，都是可以互相影響、彼此感動的氣質，聚集做夥可醞釀成一種生活的動力，並可將我們世世代代的生存帶到一個有希望有理想而且實在有未來性的境地。基於這個觀點，我認為當前台灣文化的危機已深深地種植在國民政府刻意全面撲殺「台灣意識」上。漠視「台灣意識」的結果，使得台灣人對自己鄉土的認識缺如而愛心枯竭。沒有愛心就不會對自己所生存的土地文化加以重視，甚至無知無情的蹂躪，使得台灣人內心的尊嚴和基本的人權喪失殆盡而不自知。最可怕的劊子手就是「大中國主義」，國民黨以硬生生的沙文宮廷式文化代替台灣文化，「二二八」暴力政策殘害了台灣同胞無數菁英，是徹底改變台灣人氣質的開始。台灣人不但個個成了驚弓之鳥，人人自危，而且內心的一切信念喪失，人格的基準墮落，社會沒有公義存在。而，維持台灣本土社會的正常運作的防線一旦崩潰，就任憑一大群喪失大陸傷風敗德挾槍桿以統治的特權騎在頭上，假法律以瓜分和愚民，使人們對不平的事(律法)噤若寒蟬，甚至，在全面禁止台語(包括客家話及其他)的結果，使得一般人絕口不提「台灣」二字。因為只要有反對國民黨惡行的言論，隨時都可以在所謂公權力之下以匪諜和台獨論處。如此，則「公權力」對台灣基本人權來說，就成了最慘烈的公害。
最近韓國人民的示威，表明人民視電視台最大的股東，這不禁令人想到台灣，文化傳播工具中最重要的管道——電視、廣播、報紙，全被假借國家名義營私的國民黨集團所控制，凡是表現台灣人優勢面貌的，全被斬斷。這無異於切斷台灣文化的大動脈，接在國民黨充滿不新鮮、污穢壞血的靜脈上，再將靜脈裡的敗血，輸入台灣文化的動脈裏！電視、報章雜誌ˋ電台等一切傳播工具清一色成天播放散佈傭俗老套有如騙局的論調，一批又一批的老黨員、老政要、老國代(行將就木的老怪獸)挾著已經沒有根據的法統、類似「以三民主義統一太平洋」的陳腔爛調，做出那種大開民主倒車的魯莽行徑，就如在行憲紀念會上動用警察暴力。這批人為什麼不想一想：他們棄守中國大陸的疆土，本身就是罪大惡極的違憲之舉！而後逃來台灣——吃！吃台灣、睏！睏台灣、穿！穿台灣、(拉屎！拉台灣)，卻不知飲水思源。要知：要幹就幹共匪而不是飼養他們的台灣同胞。更何況由一千七百多萬台灣人選出的國代、立委是不容他們這樣侮辱的。今後無限衍生的街頭運動和台灣人爭取自由民主的決心，將逼死這批摧枯拉朽的人自食自己種下的惡果。
教育是百年大計，而文化是千年萬年的大業，那麼由一群有人格、有生命力、有創意、有內涵、有決心和勇氣、毅力接受一切挑戰，可以締造文化的人來倡導教育、來領導社會、誘導下一代來創造新的文化，這種國家社會才有希望。並且，這群人是全民所認同、是公正、是放眼未來、非沉湎過去的、是和平、有清白的過去歷史的。換句話說，要談文化特質，就非具備有自由學術的體質不可。要傳遞文化、充實內容，須具有博愛、博大精深的心胸之人來努力，這是國家民族可以富強的根本大道理。我在歐洲生活了好幾年，深深了解歐洲現代文化特質是舊文化的延伸，新觀念、新思想、新文化的培育。我們看看新加坡這個國家，領土不過一個台南縣大，祖先亦來自中國大陸，但從不以中國自居，從不動輒自詡擁有中華文化—因為他們的眼光放在未來，因此今天能建設成為舉世矚目的井然有序的現代化國家。
你看奧國「世界耳朵」—文明寰宇的音樂之都維也納，他的最大一條街前半條是以哥德命名，叫Goetheling，後半條以舒伯特命名，叫Schubertling，他直達總統府；在德國法蘭克福有哥德廣場(Goetheplatz)，斯圖加特有席勒廣場(Schillerplatz)，波昂有貝多芬廣場(Beethoven Platz)，另外還有巴哈街、莫札特街、韓德爾街…，法國巴黎大學有巴斯卡醫生的銅像、大文豪雨果的銅像，巴黎音樂學院一進門就是德布西銅像…，最重要的文學家、藝術家、音樂家是如此深植於歐洲人的生活環境中；不像台灣清一色怵目驚心的盡是無半滴文化乳汁的獨裁者銅像！個人覺得文化是人類智慧的結晶對土地感情的結合體，文化的根是本土性的，枝葉則是未來性的，我個人一直致力於「二十一世紀新人類文藝復興思想」的發展；唯有尊重土地和生存於其上的人民的基本權利，並發揚愛其鄉土的意識，才能塑造出健康的文化，我絕對的相信唯有弱小民族、弱小的國家—即使批毗臨大國，能夠被尊重和獨立，人類才能免除戰爭而和平相處。台灣可說是「二十一世紀新人類文藝復興」的試金石。若多病的台灣文化有救，則人類有救。這一代的台灣人應該在文化上衝刺，向污穢的政權挑戰，清除文化的垃圾，帶給全民新的思想，創造新的局面，才不會愧對下一代子孫。
1989.7.15 發表於台灣時報副刊
